解稚

【北西】圣诞夜的一见钟情.中

*鸽了这么久真是对不起！

*我不该立flag的，字数太多只能砍一些分三段了

*预警同《上.》

*字数1w5注意（对不起我太能扯了呜呜呜

       北淼下楼时，一下子就看到了在客厅忙活着的三人，父亲在打扫卫生，母亲摆放好厨具后加入冰儿的行列装点客厅，冰儿踩着凳子将一颗用金线缠绕的八芒星固定在树顶，下来时看到了他，对他摇了摇手里的铃铛。

       他突然觉得自己昨天的“忍辱负重”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虽然他之后就和冰儿为如何装扮圣诞树起了争执。他认为就应该把所有袜子礼盒松果铃铛一股脑挂上去，这些小饰品也就在这几天能派上用场了，留着也只是占位置。然后冰儿嘲讽他花里胡哨毫无审美，认为合适的才是最好的，末了还不忘评价他：“你总是莫名其妙自信心爆棚。”

       他们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北淼突然忍不住就笑了。

       感觉一切生活又回到了以前，他带着好玩的心情去逗她，冰儿带着点叛逆地顶嘴，然而最后还是会一起去看电影打游戏。只要不要让他看见冰儿和那黄毛在一起，那么世界就会如同西钊所说，处处充满闪光点。

       最终他还是带着宠溺妥协了，被冰儿赶去在门口挂圣诞花环，冬青和针叶条一圈圈绕着圆形的硬纸板缠成花环的形状，再将槲寄生和从圣诞树上撤下来多余的装饰品粘在上面，北淼粗略地做完花环，发现还余下一颗松果，混在绿植残料里。

       看来确实是买多了，以他的聪明才智都无法全部派上用场。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自己因为那复杂的心绪一不小心东西买多了这种事情，被冰儿知道了又要嘲笑一番。于是他胡乱地将这棵松果塞进口袋，哼着歌儿将花环挂上去。

       “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西钊突然在他身后说。

他没回话，挂好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咨询西钊的意见：“感觉怎么样？”

       对方摸着下巴评价：“一般般吧。”

       “哎，那就行了。”

       他拍拍手，才转身对着西钊，故作高深道：“我的高兴也只是暂时的，并不会持续到夜里，你还不能下班呢。”

       冰儿似乎打算晚上去拜访她的小男友，处于热恋期的情人碰上圣诞节，自然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与之相对应的，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也意味着北淼这次惨遭抛弃，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今晚对于他来说都是个不眠夜。

       但冰儿也许并不是全部原因，他看着明显也被节日气氛带动的西钊，在心里面悄悄纠正。

       西钊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说：“我当然知道，你现在的幸福感还远远没到任务标准，不然我早就原地晋升了。”

       “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案，就在今晚。你一定会觉得有趣的。”西钊自豪地对他笑，脑袋旁边炸出了一朵小烟花。

       北淼这次没眨眼了，他盯着西钊，在第二朵烟花从对方耳旁升起时迅速伸手，炸开的瞬间指尖触碰到了那些发光的火焰，然后它们迅速散落了。

       他摩挲着带有热度的指腹，确定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

       于是他将手在西钊眼前晃了晃，问他：“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特效，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西钊呆了一下，“什么特效？”他的视线跟随北淼的手，差点没反应过来：“难道是‘同感’？”

       “ ‘同感’ ？”

       “......你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这些东西的？”

       “第一次是在公园那里，你难过的时候见到了末日般的景象。然后是在你吃蛋糕时身后开着粉色的花，第三次就是现在了。”北淼垂下手，挑眉问他：“你现在很高兴吗？”

       他带着青年人狡黠又自信的笑容，眼睛里面满满都是看破别人的了然自豪。

       西钊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你还挺厉害的。这些现象确实都是我心理情绪的反应。不过天使与委托人建立‘同感’比较困难，毕竟之前都是形同陌路的个体，不可能在短短的接触中就建立起如此亲密的联系来。这几天我陪着你，以为就算要建立‘同感’至少也是今晚的时候，没想到——”

       “没想到第一天就有了这种联系，”北淼也学着他笑，将他的手拨开，“我们真的挺有缘。”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联系是单向的么？”北淼又试探地问：“就比如，你会不会看到随着我的情绪而变化的景象？”

       西钊摇摇头：“这种基本都是单方面的信息传递，毕竟从一般认识上来看，天使的情感能力总是要比人强的，所以都是天使的情绪左右人所看到的景象。......不过好像也有双向连接建立的例子，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人类情感对于我来说还是有点复杂。”

       “ ‘同感’ 是建立在情感能力的基础上的？如果双向连接能够建立，那岂不是就意味着那个人超神了？”

       “你们小孩怎么都喜欢拿神当能力衡量标准啊？”西钊满脸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很不尊重我懂不懂？”

       不过他很快又笑着解释：“可以这么认为......吧，我并不知道建立了双向联系的那个人的结局，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很厉害，也许有了拿到天使权能的权限。我们从来都是对人类的情感抱有无上敬意的，对于人类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那就是说也有人类单向同感天使的可能，”北淼摸了摸下巴，“也就会拿到超越天使的权能。”

       “这就触及我的知识盲区了......”西钊皱了一下眉，看着北淼好奇又略带思索的样子，没忍住拿他打趣：“怎么？你打听这么多，到底是嫌我对你的影响太大，还是希望我能读你的心啊？”

       “无论是哪种都猜错了，你这个废柴天使，”北淼白了他一眼，也开始揶揄他：“不过你的情绪真是简单得可怕，难过就是世界末日，开心就是小花小草的，就没有更高级的好莱坞特效场景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现身时间短，又排满了任务，实习生涯可是很无聊的。”

       ......好吧，看得出来。毕竟不是谁都能无趣到将一部电影翻来覆去地看。

       屋里的事情没有需要北淼帮忙的了，于是他们出门准备冰儿的圣诞礼物。

       “我之前给她准备的是小马宝莉的玩偶，她很喜欢这部剧的......在她进入叛逆期前。”他们坐在商城供休息的长凳上讨论方案，北淼掐指一算，发现他和冰儿之间的密切关系有了相当长时间的空白，那段时间他正在准备考试，所以没有太多心思注意冰儿总是紧闭的房门，凡事总是从量变到质变的，关系恶化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所以圣诞礼物必须要换，但是我这几天不在状态啊，”北淼哀叹，“我甚至想自己钻进礼物箱里，然后对她说‘这个圣诞节送你一个恢复出厂设置的可靠哥哥’！但是她肯定会揍我的。”

       西钊坐在旁边安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究极妹控竟然恐怖如斯。

       他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慢慢说：“我好像想起来，她几天前许了个愿来着......”

       “？！”

       “好像是希望自己有个男朋友还是什么......”

       西钊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身旁传来阵阵杀意——

       “你是说，你对她用了那个棒棒糖？”

       天，这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质问，就连废柴天使都要退避三分，他一时间冷汗如瀑，不敢继续说话。

       然而北淼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反而转移话题道：“冰儿以前的圣诞愿望也是你负责的么？”

       西钊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应该也是，毕竟我负责的是这三条街上的孩子们的愿望。”

       “那你每年的任务数量挺固定的啊，”北淼思索着，问：“你记得她之前是什么愿望么？我想探究一下她的心路变化历程。”

       “这我哪能记得......每年有那么多的愿望，我都是赶着去完成的，没有其他心思去记是哪个委托人又许了什么愿。”西钊似乎是不愿意回想起以前打工仔的经历，捂住了脸，“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他们快点长大少纠结那些奇奇怪怪的感情，我在这方面失败率太高了。”

       “可是他们基本都是你的回头客啊？你连熟客的信息都不记一下的吗......”北淼再次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福气给你你居然不要，让你当天使真的是便宜你了。

       “回头客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委托人满了16岁后，愿望就不会被受理了。”

       嗯？

       北淼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这个意思是，今年是我最后的许愿机会了？”

       西钊点点头：“是你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圣诞节许愿的机会了，”他想起这个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可是你并没有告诉我？北淼差点脱口而出，随后才猛然意识到，如果他不许愿的话，天使是不会出现的，自然也就没办法告诉他们圣诞节愿望的规则了。

       所以这次的愿望不仅仅是西钊的转折点，也是他的转折点？原本以为是轻如鸿毛的东西突然加重了份量，北淼有点不知所措。

       “那、那如果我的愿望顺利完成，你会怎么样？”

       “原地晋升，就像rpg游戏里在打怪时当场升级一样，场面应该会很壮观。”西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升级之后的样子。

       “我是说然后，”北淼来不及管这些，语气里带着些焦急地补充：“晋升后呢？你还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出现吗？”

       “自然不会，那个时候我已经成为了工头，只需要在圣诞节早上10点时考核实习天使们的业绩就行。再做得久一点，也许就不会呆在圣诞节这个服务部门了。”

       所以不论以后我怎么许愿，都见不到你了吗。

       西钊察觉到了他的怪异，奇怪道：“你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然而北淼沉默了，唇部紧抿，神色恍惚，只有眼睑下飘虚的视线彰显出他在思考。

       “......我可以改愿望吗？”良久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你可以再许一个，会有别的天使帮你完成的。”西钊感觉这也许不是北淼想要的答案，莫名有点于心不忍。

       “我这次的愿望还差什么条件？”

       “圣诞节前夜的幸福感。”

       “可以中途撤销吗？”北淼抬起眼睛看他，眼内似乎还泛着温润的水光。

       “不能。”

       北淼不说话了，视线移向别处。

       西钊这下发觉了他的意图，严肃道：“愿望是内心真实渴求的体现，因外部环境的改变而擅自改动条款是不被允许的。这是你最后一个圣诞节愿望了，你要重视它，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北淼的手：“我重视它，也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我的最后一份任务。你以后可能还会对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抱有期冀，可能还会许愿希望自己足够幸运去实现目标，但那些都不是我......我们天使能够负责的东西了。我希望我认真对待的最后一次任务，能够让你真切感受到周围的爱意，能够让你充满幸福感，而不是一次因为讨价还价占到了便宜的窃喜，那不是我想要的。”

       他带着点着急的恳求地唤他。“......北淼。”

       北淼视线又重新落在他身上，他们看着对方，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一瞬。商场里人群来往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店铺的广告音、室内循环播放的圣诞快乐歌......一切的一切，突然都被掐断抹消，只留下他们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也许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北淼才终于笑了一下，垂下眼睑低声道：“怎么能这样说，我当然会重视。”

       他的视线胶着在两人相覆的手上，眼底浮动着不知名的情绪。

       看吧，果然好心情并不会延续到夜幕降临。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选好冰儿的礼物，北淼自交谈后一直心不在焉，他们也只能无功而返。

       冬日总是昼短夜长，下午五点就有了夜幕的影子，加上人们都在欢庆圣诞节，许多个人商铺与公共场所都已经关了门，街上行人也是神色匆忙地来来往往，大家都不愿意错过和家人一起欢度佳节的机会。

       他们相互无言地踱步在街道上，西钊朝天空哈了一口气，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他：“这个平安夜会下雪吗？”

       “......这个你身为天使应该要比我清楚吧。”北淼沉闷地回他，将半边脸埋进围巾里缩起脖子走路，就像他们第一次上街一样。

      自从上次西钊将他的脑袋从围巾里解放出来，强调了形象后，北淼虽然嘴上不说，但依旧下意识地纠正了走路姿态。这次不知道那段谈话到底有什么威力，一下子又将他打回去了。

       西钊这次没有管他，他在脑内一遍一遍地模仿夜晚“提升北淼幸福感”的计划，带着些紧张与期待，下意识地喃喃：“如果下雪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

       北淼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扯下围巾，胡乱地缠在小臂上。脖颈瞬间受到冷空气的刺激让他打了个哆嗦，然而他没有耸肩缩脖子，直挺挺地站在西钊旁边，说：“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明一下。”

       西钊也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陪了我三天安慰开导我那么多，这些在你看来可能只是完成任务的必要手段而已，是天使爱众人的一般表现，你也许也在别人身上用过很多次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你是第一个这样照顾我的陌生人。”

       他神情带着紧张，话语却依然条理清楚：

       “你对于我来说不是实现我愿望的天使，也不是短暂接触的过客，而是我的一个特别的朋友。你的需求我也会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和满足，......如果天使能够许愿的话。我以后和其他人提起你，也一定会用‘我有一个天使朋友’作为开头。”

       他突然就停下了，在絮絮叨叨说完这段不上不下的独白后。呼吸产生的白雾一发一散，被凛冽的寒风迅速卷走。

       “才认识了三天，我就足以上升到你的朋友级别了吗？”西钊笑了笑，“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不过我荣幸之至。”

       他走过来解开缠在北淼手臂上打成死结的围巾，细心地替他围上。北淼任他动作，发出了似乎是嘲弄的语气：“三天当朋友算什么，人类的情感还有更玄乎的呢。”他抬眼瞧着西钊认真的面庞，说：“晚上的计划，我会认真期待的。”

       母亲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焗烤至表皮熟褐色的火鸡，鼓涨的肚子里填满了洋葱、栗子、苹果等蔬果，淋上牛油番茄混合鸡胗熬制的酱汁，深色树干蛋糕上洒了厚厚一层巧克力粉 ，点缀着彩色的软糖和奶油花，冒着热气的金黄色浓郁的奶油玉米粥散发出独特的甜香。温暖的室内张灯结彩，圣诞树被冰儿挂上了小串灯，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树下堆着邻居们送来的包装精致的礼盒，以及他和冰儿一起烤完堆出来的姜饼屋，奶油与番茄酱封边，屋檐上洒满了糖霜和果仁，在音响中传出的热情洋溢的歌声中他们一家人碰杯祝贺：“Merry Christmas! ”

       北淼收拾完东西进房间，就看到西钊窝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着迷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脑袋上不断地绽放出各种颜色的小花，再散成花瓣纷纷落下，在沙发下积了一层。他打了个响指，将一块树干蛋糕递给他：“犒劳你的。”

       西钊疑惑地接过来，他又补充：“姜饼屋，是你帮了我们吧，以我和冰儿的厨艺，在化黄油糖粉时就应该失败了。”

西钊说：“每次你都能猜的这么准，我都要相信你会读心术了。”

       “只是 ‘同感 ’的作用而已。”

       “ ‘同感’ 可不会和你说我在别处帮你。”西钊笑笑，接过了蛋糕却将它放在一边，跳下沙发拍拍裤子，对他说：“接下来就是我表演的时间了。”

       北淼看着一旁的蛋糕，又看西钊背后依然在不断开花的背景特效，内心无奈：居然重视这种事情到连吃的都不顾了吗。

       但他也好奇西钊到底准备了什么把戏，他们跑上阁楼，打开天窗爬上屋顶，屋外的冷风吹得北淼瑟瑟发抖，他下意识地提高音量问西钊：“我们要去哪儿？”

       西钊朗声问他：“你想要试试在天上飞的感觉吗？”声音不大，北淼却听得异常清楚。

       然而他还没搞明白字面意思，就听见“刺啦”一声，对方的翅膀刺穿厚重的羊毛衫与羽绒服，在他背后舒展开来。

       “......”北淼看着翅膀根部挂着的羊毛衫衣料以及从洞口簌簌飘下的羽绒，庆幸自己没给对方买太贵的衣服。

       “呃......”西钊也有点尴尬，随后马上笑着试图打圆场：“你看，这不就是你所期盼的会掉毛的天使吗！”

       说完还抖了抖翅膀，结果更多的羽绒从洞口被挤出来。

       北淼简直没眼看，只想赶快进入正题：“可是我没有翅膀，怎么飞？”

       西钊笑着拉过他，说：“我怎么感觉你在明知故问呢。”

       北淼被拉过来面对面贴着他，暗地里仔细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凭感觉他有信心自己的身高以后能够超过西钊。

       “抱紧我，”西钊说，“搂脖子，抱着腰我拉不起来，会掉的。”

       在北淼圈住他脖子的一瞬间，西钊便高呼一声搂紧他的腰俯冲下去，然后瞬间调向升往高空。

       突如其来坐过山车般的失重与超重让北淼及其不适应，差点要叫喊出来，然而他只是闭眼咬紧了牙关忍着不发声，脑袋埋在西钊脖侧，将对方圈得更紧了些。他听见空中的猎猎风声，西钊翅膀扇动时气流穿过羽毛的拍打声，听见西钊平稳的呼吸声，对方紧紧抱着他，胸膛一起一伏，冷风灌进对方的羊毛衫领子里，将他身上萦绕着的甜腻的气味都吹散了不少。

       西钊似乎很享受飞行的感觉，不自觉在空中呼喊出声，翻着花样绕过楼房天线，像一只重获自由的鸟儿，瞬间就掠过几百米。

       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北淼脸上，随后被风吹走了，他紧张地睁开眼，第一次看清楚西钊脑袋旁开的小花，蛋黄花一般排列着的五片白色圆润的花瓣，靠近花蕊处是淡淡的粉色，他轻轻吹一口气，花朵一下便破碎成闪耀着的星辰，随风远去。

       花朵散去后他看到了澄澈的夜空，可能是高度的原因，朗朗夜空显示出穹顶的弧度，深紫罗兰色的夜幕点缀着几颗璀璨的星，稀疏的云彩散落在各处，随着西钊的移动夜幕不断地变换着角度，有几次他瞟到了远处不太清楚的群山轮廓，上面覆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再往下便是璀璨的城市建筑群，斑斓通明的大道纵横交错贯穿了整个城市，将城市切割了无数不甚规则的区域，高低建筑的屋顶同样闪耀着暖光，随意落进每个区域里面。

       他感受着西钊兴奋的飞行速度，风刮着他的头发往他脸上拍，有点生疼。他盯着天空，突然想到，看来今晚不可能下雪了。

       西钊带着他在一处街道旁建筑的屋顶平台上降落下来，甫一落地北淼便有种天旋地转的不真切感，腿都站不稳，西钊扶住他好一会儿他才稳过来。

       对方带着歉意地对他说：“抱歉，一下子没控制住，下次不会这样了。”

       北淼惊异地抬头：“还有下次？！”

       “保证你满意。”

       “......”

       西钊见他感觉好受了点，将他放开。北淼环顾四周，才发现西钊带他到了格林威治村的米内塔街，这是一条比较宁静的商业街，颇有十九世纪建筑的风格，五层高的楼房围绕着这一片地区，密密麻麻的商铺整齐有致地排列在街道两旁，店面遮雨棚展开一个随性的角度，漆成米色与橙色的墙面上伸展出各种形状的店面招牌logo，有些已经被埋进长势奇怪的街道树枝叶里。平安夜大部分自营商铺都打烊熄灯，只有一小部分店面还在亮着招牌，但足以让这条街不那么黑暗。

       “这条街人少，”西钊退后几步，“比较方便。”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抢劫。”北淼撑着墙壁笑他。

       西钊闭眼不语，调整站立姿态，手掌向外打开，带着些力度地缓缓抬起至腹部，随后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瞬间周围的光源全部熄灭消失，整条街区陷入了绝对的黑暗。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就变得异常敏锐，慢慢地北淼听见了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居民的说笑声，冷风吹过树叶带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对面西钊动作时带起的衣物摩擦声——

       又是一个响指，光源须臾间又出现在对方手上，结成一个发着光的好似充满弹力的球，球的边缘并不是严格的圆形，而是仿佛有生命般时不时有一些其他形状倏然冒出，随后又被西钊按回去。黑暗中西钊成为了唯一的光亮，光源照耀下他的脸庞明暗交错，酒窝的位置被光源清楚地点了出来。他引导着北淼伸手笼住那颗光源，连着他自己的手。北淼罩住后依旧有光亮从指缝中流出，西钊随后对着它吹了一口气，瞬间将手抽了出来，北淼一惊也赶紧放开，于是光源纷纷四散逃逸，“砰”地一下在他手里炸开，无数光点瞬间将他们包围，他们被困在这独特的烟花球中，黑夜被点亮成了白昼。

       北淼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光源们绕着他们便迅速离散，纷纷回到自己原有的地方，店铺的招牌logo又亮起来，一个写着“Pizza”的圆形招牌还一闪一闪地没有保持稳定的光。

       “天......这像邓布利多的熄灯器。”

       北淼环顾周围，视线又落回西钊身上：“你学了多久了？”

       西钊有点不好意思：“你发现了啊......学了几个圣诞节吧，从电影播出那一年就有这个想法了。”

       ......你们天使的计时单位原来是“圣诞节”么？

       北淼低头笑了一下，这种魔术性质的把戏，哄哄冰儿还差不多，但对于他来说，赞叹后也就什么也不剩了。

       心中总有那么一块石头没有落地，提醒他现在最好珍惜眼前，可是他越珍惜，将来就会越失望啊。就像他希望自己能够赶快长高超过西钊，但真的等到那个时候，他也早已过了十六岁了。

       在一片寂静中，他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

       很近，就在头顶。他抬头，捕捉到了烟花消散的一瞬间。

       他皱眉——市区里应该禁止私人燃放烟花的。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温度，西钊抚住他的脸侧，迫使他低头与对方平视，他们挨得很近，近到呼吸声清晰可闻。

       然后他听见周围更多烟花上升发出的破空声，就在他们身侧的大街上，围绕着他们这一栋建筑，在头顶上空炸响，光芒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却没有任何火药味。

       他没有抬头看了，只是盯着西钊，在身旁烟花上升时照亮这片区域的瞬间仔细地瞧他，用目光描摹他形状优美的下颚轮廓，精致柔和的眉眼弧度以及高挺的鼻梁，在心里细数他的眼睫毛，然后跌入他眸中的河流里。

       西钊的眼底有一条闪着光的河，他想，西钊自己知道吗，现在他的眼眸正随着烟花绽放的频率一闪一闪地点燃照亮，在烟花消散时依旧保持着澄澈透明。

       “你的眼睛正闪光。”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西钊忽然说，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任由西钊以这个暧昧又别扭的姿势触碰他，笑着问：“这个你又学了多久？”

       “你是不是会读心？”对方也笑了，“从我降生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开始。”

       市区内禁止放烟花，但没有禁止施放魔法。

       西钊移开手，对他说：“这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Merry Chirstmas. ”

       “我没有其他资本，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下我的感情，”西钊略带遗憾地说，“可惜失败了。”

       “怎么说？”

       “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并没有高兴。”

       “你又没有我的 ‘同感 ’，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人类观察法。”

       北淼干笑了一声。

       他确实没有高兴起来，西钊的这些把戏他都看过了，不如说看腻了，十五年度过了那么多节假日，哪次的烟花不是烟花。

      但是他知道西钊是认真的，认真到将他从降生时就压箱底的传家宝带给他看，认真到精心设计这一系列的魔法秀来让他感受到幸福，认真到会因为自己的不高兴而难过。

       所以，你是否也会为我们即将的分离而难受呢？

       然而他不可能去问他，毕竟连自己的立场都还没搞清楚。他们是朋友吗？应该是的，下午西钊不也没否认吗。但是他害怕西钊拿他当小孩子哄，西钊见过太多像他这样的少年了——心口不一的、情绪不定的懵懵懂懂的少年。他确实可以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问他说西钊你难过吗？不是因为我的情绪而难过，而是因为见不到我而难过。西钊也肯定会认真回答他的，也许会说我当然难过了，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是吗？......但是他不想这样问。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开场太蠢了，或许是这样这样反反复复确认一个必然事件会让他的心情更糟，或许是他不想以朋友的身份去问对方。

       又或许是他不想只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去问他。

       但是自己应该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吧。他看见西钊落寞的表情，心里悄悄又升起一股期冀。

       有了这个认知后，一天以来积郁在他心中的愁闷似乎消散了一点。

       “这并不是毫无成果的，至少我现在不难过了。”他宽慰地笑笑，“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什么——”

       他随意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突然在上衣口袋里感受到了一颗椭圆形的硬硬的物体。

       啊，他想起来了，是早上多出来的那一颗干松果球。

       看吧，无论如何都能物尽其用，我就是个天才。他带着些自豪地掏兜，对着西钊说：“你等等，好像还真有。”然后他满意地摸出来一看，发现由于和针叶残料混着太长时间了，整颗松果的每道缝隙里都塞着草屑，粗糙又硌人。

       ......这怎么好意思当礼物！

       然而西钊已经好奇地低头凑过来，北淼情急之下只能将松果往他脑袋上丢，刚巧不巧穿过了西钊的光环，而更神奇地是松果穿过去后并没有掉，反而悬浮在光环内，规律地浮浮沉沉。

       “......你这环是有特殊的磁场吗。”

       “我也是第一次见，”西钊似乎来了兴趣，抬手拨动了一下松果，粘在上面的一些草屑掉下来，落在他头发上，然后他笑出了声：“挺有意思的。”

       于是他任由那松果悬在他脑袋上，挂着傻气的笑容着对北淼说：“谢谢你。”

       没想到歪打正着发现了个奇妙的设定，北淼也没算太掉面子，他松了一口气，听见西钊继续道：“我想你陪我做一件事。”

       “我答应你。”他立刻回答。

       西钊怔了一下：“可我还没有说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你。”北淼坚定地望着他，“我承诺过会严肃对待的。”

       西钊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是让你严肃对待自己的愿望，而不是我的要求......不过这也没事。”

       他凑近北淼的面庞，撩起他的额发，闭眼轻轻在他额头印上一个吻。

       ？！

       北淼大脑瞬间过载。

       这这这是在干什么？他亲我了对吧？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是我？不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他不觉得这太暧昧了点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一下子感觉轻飘飘地，脚步似乎都踩在棉花糖上，软软地支撑不住。

       然后他听见西钊的轻笑：“北淼。”

       北淼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飘起来了。

       西钊牵着他的手防止他飘走，抬头望着他笑，“我给你加了个暂时性的魔法，你可以不受重力的制约了。”

       “你要做的事情是这？”北淼在空中乱动，不可置信地看他，眼神仿佛在问：放飞我？？

       然后西钊也腾空起来，比北淼轻松自在得多。他在空中揽过北淼的肩，调整了他横幅般的漂浮姿势，和他一起立在城市上空。

       这次脱离了西钊的怀抱，他才感觉到空中寒风都带着凛冽的冷气，下一瞬就打了个喷嚏。随后肩膀和手臂上就感觉到了从西钊掌心透过来的温度，周围风声也沉寂了下来，似乎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阻挡。暖意传播得很快，迅速便扩散到了他全身，但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和西钊接触的地方温度要高那么一点点，若有若无地彰显着存在感。

       当天使真好，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取暖器。他胡乱想着，又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对，和西钊气质不搭。那就改成一不小心掉下来的太阳吧。他居然开始认真思索起来，然后在心里偷笑——被我的愿望拉下来的。

       西钊的那个吻仿佛有魔力，他现在思维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西钊等他适应后，便小心翼翼地引着他向前走，每迈出一步都会带着略微的上浮，踩下去时又会些微下沉。他们在空中跳跃着行走，如同浮沉的海浪。北淼紧张得手心冒出一层汗，只能疯狂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西钊扶在他左肩的手和托着他右肘的小臂。他并不恐高，以前旅游时还背着冰儿走过大峡谷的玻璃观景天桥，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同样都是在空中对于虚浮的恐惧，踩下去却没有厚实玻璃带来的安心感，再加上步伐不稳带来的起伏，让他感觉自己像在悬崖边缘进行空中劈叉。

       然后他耳畔响起西钊的声音：“放松，有我在呢。”

       西钊说话声音不大，但似乎总是有很强的穿透力，无论是哪种场合，哪种讲话方式，就连他呼吸之间偶尔发出的气音，北淼都能准确地捕捉到。

       这个天使确实有些能耐的，否则他北淼凭什么被影响这么深，西钊一说，他紧张感立刻都消除了不少。

       “嗯。”他简短地答，扭头看西钊。西钊看着远方，眼底的河染上温暖的光，北淼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第五大道标志性的尖顶帝国大厦，节节攀升的建筑体块在霓虹灯的簇拥下散发出一股未来科技感，酒红色的灯光由顶端倾泻而下，没入地面的黑暗中，如同一座淋上草莓酱的巧克力塔。帝国大厦不远处便是嵌着独特花瓣放射状拱门的克莱斯勒大厦的顶冠，再远处便是藏匿在摩天大厦楼群中的中央公园，穿园公路的灯描摹出公园的形状，大面积的绿植被夜色沉浸成厚重的黑，又被周围建筑的暖光点亮。

       他昨日还在迷迷糊糊地做着俯视城市的幻想，今天西钊就带他实现了。他们在这座彻夜不眠燃烧着的城市上方，面前是由楼群玻璃幕墙组成垂落下来的星链，脚下是整齐有序的川流不息的光带。平安夜里的纽约依旧充满现代感，这座城市的所有表面温情都是由于无处不在的霓虹灯的装饰，高低错落的建筑群也许还会阻挡圣诞老人的雪橇，然而天使们就悄然穿梭于现代都市中，满足每个孩子的梦，扮演着一个又一个圣诞老人。

       下雪确实会更好看一点，他默默赞同西钊，下一场带着温度的雪，盖去一些冰冷的暖光，也许能够带来更多圣诞节的味道。

       西钊见他紧张感消失了不少，主动放开了他，两人之间的连接点只剩紧握着的手，距离隔远后空气又流动起来，风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却不像之前那般寒冷凛冽，北淼的围巾也飞舞在空中。他们继续在空中跳跃着，如同踩着一层层无形的阶梯，旋转着上升前进。北淼感觉他们就像在宫崎骏的动画里一样：“这让我想起了空中漫步。”

       “你是在说自己像苏菲吗？”西钊答得很快。

       “我在夸你是哈尔，”北淼无奈，这天使的理解角度也是有点清奇，“没想到你看的东西还挺多的啊。”

       “被动地看过一些而已啦。”西钊似乎很享受漫步在空中的感觉，话尾都带着上扬的语调。

       北淼突然就觉得这个比喻对他而言有点吃亏，于是他改口：“不对，我才是魔法师。你这个样子才像第一次见到魔法一样。”

       西钊“噗嗤”地笑出来，附和他道：“好啦好啦，那我是苏菲，被你这个大魔法师领着在空中散步行了吧。”

       于是北淼心满意足地闭嘴了，他发现西钊也有些飘飘然，整个人慵懒得像随性的风，仿佛走着走着就会和空气融为一体。周围似乎真的响起了空中漫步的交响乐，他们牵着手踩着节奏，竟然有点跳出华尔兹的感觉来。随着乐曲渐进高潮，节奏点越来越密集，他们的步伐也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开始在空中飞奔起来。

       他们的速度很快，短短时间内就掠过复古的商业街和热闹的广场，即使临近半夜外面也还是会有许多情侣结伴出玩，似乎还有人在举行着槲寄生下的亲吻活动。西钊笑着拉着他跑过大街小巷，在快接近高楼时又轻巧熟练地迅速调整方向升空。

       “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他在空中兴奋地朝北淼喊，展开翅膀，拉着他的手在空中转圈儿，“这是比飞行更让我高兴的事情。”

       “你以前没有带其他孩子这么做过吗？”北淼也朝他喊。

       “你是第一个！”西钊自豪地笑，将他一把拉近开始拍打双翼加速。

       有了西钊的推动，北淼几乎也飞起来，翱翔的自在与飞行的刺激感混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高呼：“我大概能理解第一次你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了！”人类拥有与生俱来的追求上天入海的冒险精神，而少年更有追求刺激感的勇气，不断地滑翔、升空与俯冲带来真切的“征服天空”的满足感使他激动地笑出声，学着杰克大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

       不知不觉间似乎北淼取得了主动权，他主导着两人的方向，笔直奔向中央公园，在黑暗中搂着西钊的腰，一步一步下降到公园的湖面上。

       “你会跳舞吗？毕业舞会上的那种。”他牵起西钊的右手。

      

       他们在寂静无声的园内跳舞。宽阔的园内人工湖倒映着天幕，镶着一圈明亮的环湖路灯，他们的脚步划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一次次打破镜面般的苍穹宇宙，一圈圈流动着的水纹记录着他们舞动的轨迹，再与新的圆环交织重叠。西钊并不会跳舞，只能勉强跟上北淼的步伐，于是北淼笑着放缓了脚步。在引导着西钊又一个旋转后他无不感概地说：“没想到我虽然快一年没有练这支舞，但真正需要用的时候还是能很快地找到感觉。”他带着些自豪地望着西钊，“天才也不过如此吧。”

       “确实没什么差别，”西钊也笑，差点踩到北淼：“而我看了那么多次别人的舞步也没学会。”

       “你毕竟是属于天上的啊。”

       他们的舞姿没正常多久就散漫起来，甚至开始模仿花滑运动员的动作玩闹，在堪堪撞到湖中雕像后又嬉笑着浮空，像是不小心打破邻居窗户后落荒而逃的捣蛋鬼一样，留下幸灾乐祸的笑声。西钊带着他沿着另一条路径往回飘，路上一直哼着圣诞快乐歌，节奏掐得出奇地准。北淼有些着迷地盯着他摇头晃脑的背影，而后西钊突然转身问他：“你现在高兴吗？”

       北淼一愣，下意识答：“嗯、我——”

       “那真是太好了，”西钊没等他说完，朝他温暖地笑，他似乎玩得很尽兴，脸颊染上兴奋的红晕，带着微醺的醉意，气息都有些不稳：“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那一条波光粼粼的河翻涌着愉悦的波浪，光点全都落进北淼的眼睛里。

   

       “嗯。”北淼也笑了，内心好像也淌过温暖的河，带来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不知道是不是街道光线的原因，西钊整个人好似被柔光笼罩，一个两个的被染上暖橘色的光点从他身上溢出来，调皮地绕着他转圈。

       他好奇地看着这些奇怪的光点，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的幸福感到达标准了吗？”

       “还没，”西钊带着他落回商业街的天台上，“如果到了会有提示的。”

       “那我岂不是浪费了你一晚上的时间？”北淼有点惊讶，这幸福感的要求居然如此之高，“如果我一直没有达到要求的话，你这次的圣诞节就无功而返了。”

       这次反而是西钊奇怪地看向他了：“这明明是我的任务啊，怎么搞的好像没完成是你的责任一样。”

       在这条寂静昏暗的商业街的衬托下，西钊身上溢出的光点愈发明亮起来，光影在他身上流转，晃得他整个人像缤纷的梦影一般。他轻松地双手插兜，走近北淼：“而且我以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北淼呆住了。

       等一下，该不会是——

       “在那个咖啡馆里，我就跟你说过——”

       “   All I want in Christmas, is you.    ”

       “「All I want in Christmas, is you. 」”

       他们同时说出声。

       北淼的心开始小鹿乱撞。天啊，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天啊天啊，那真的是一个承诺，那个下午那个黄昏，那座咖啡馆，西钊神色认真说出的那句台词，居然真的是对他的邀请！

       西钊身上的光点继续源源不断地溢出，数量多到快要将他淹没：“所以不论任务完成与否，我都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圣诞夜整晚都陪着你。或者不如说，”

       他眨了眨眼睛，带着些调皮的少年意气笑道：“从收到你愿望的那一刻起，我就有这种想法了。”

       北淼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被击中了。

       “你对我加了棒棒糖吗？”良久，他讷讷地问，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钊。

       “没有，你不是很不屑于一见钟情的吗。”西钊轻笑，吹了一下刘海。他就这么随性地站在苍穹的夜幕下，周身流光溢彩遮盖了星辰，不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都变得黯淡下来。

       那就是我自己发现了你的闪光点，北淼感慨，原来你说得闪光点真的就是光点啊。

       他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感受那颗小心脏躁动不安的跳动。居然这么早，在那个慵懒惬意的午后，在公园的长椅上，他透过天使看到的被称为“飞蚊症”的东西，居然真的是一见钟情的魔力！

       意识到了这点后他感到一股奇异的情感袭来，带着激动又焦急的期盼，擂鼓般的心跳是吹响他行动的号角，催促着他意识到那缠绕着他内心的丝线所流淌的甜美复杂的情感。

       如果你这么想让我体验一见钟情的力量的话，他默念着，身体因为兴奋开始颤栗。西钊周身的光点不再绕着对方打转，开始莹莹飞起，似乎是作出了进攻的态势。

       那就来击中我吧！无论哪一个都好，全部一起来我也无所谓，因为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对你——

       光点朝他袭来。

       忽然一声“叮”的脆响，所有事物瞬时停住。

       北淼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些静止的闪光点又迅速倒流，极快地退回西钊那边，划过空中的轨迹形成了一条条光带，组成连接了他们的闪烁的时空隧道，须臾间又被切断了。

       然后他听见西钊惊喜的声音：

       “啊，达到标准了。”

       那些光点融进西钊体内消失不见，随后西钊的身体便笼罩在一圈柔光之中，他脚尖离地，身上的衣衫褪去，又重新幻化成初见的那一身白袍，凭空产生的异常紊乱的气流将他的衣袍鼓动得猎猎作响，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抬头兴奋地对北淼说：“北淼快看，我要晋升了！”

       北淼还处于震惊状态没有缓过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以西钊为中心向四周震荡的气流吹乱了他的发，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只能眯着眼睛，在朦胧的视野中辨认出唯一的亮光。

       那是西钊，他已经被笼罩在一个椭球型的光圈内，周身萦绕着透明的物质，一串串小气泡或是闪着碎光的颗粒在内里游走，绕过他的指节，穿过他浮动的发丝。随后从西钊体内更明亮的光芒迸发出来，冲破了原本的椭球光圈，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并不平整的表面时不时爆发出岩浆般的焰尾，裹挟着膨胀的热气与刀锋般的气流碰撞交织，瞬间削去了北淼身后建筑的半个屋顶，附着的强压震碎了街道的玻璃。

       北淼被风压逼迫着退了好几步，他抬起手臂躬身阻挡强劲的气流，目光一直死死锁定着那唯一的光源。现在的西钊就如同真正太阳，炽热又滚烫，包裹在白得发亮的火焰里，于漆黑的夜空中熊熊燃烧。

       太快了。他想，被热浪袭得浑身发烫，眼睛也被刺激出生理泪水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的心绪还停留在上个阶段就被猛地拽下，陷入不知所措的混乱的漩涡中。

        你就要这样消失了吗？在我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后？你可是连一句道别都还没说呐。即使明知道是永别，1900还会笑着和马克斯说再见呢，......你连这么一句话都吝啬给予我么？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那些酸涩的、柠檬汁般的情感物质充塞了他的鼻腔，让他窒息般地难受。自从西钊开始发生这些变化后，他一直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他难过地想，明明之前无论身处何地，他都能准确地捕捉到西钊的动静的。

       那至少让我听到西钊的声音吧。他开始挣扎，如同溺水之人一般拼尽全力要抓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如果这些是必然要发生的，那就让我和他好好道个别，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吧。

       可是他现在连对方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西钊——！”他朝那太阳喊，却听不到自己所期望的回应。炽热的气流利刃般向他袭来，燃烧的热度沿着他身体表面卷过，带出丝丝白烟，周围杂乱的风声呼啸着围绕他，如同恶鬼尖利的讥笑——

       他只是想完成任务而已，对你那么上心也只是想提高自己最后一件任务的成功率，毕竟他见过太多像你一样的少年了。而你还天真地将他施舍的一点温暖当珍宝，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醒醒吧，你只是感动了你自己而已。

       没有了西钊的回应，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很快便生根发芽，少年还没饱尝少年情窦初开的甜蜜生涩的情感，那些深埋心底的负面欲望就已经破土而出，被欺骗被隐瞒的怀疑与不甘在内里疯狂滋长，如纠结错综的荆棘密密麻麻缠绕了他的内心。这些情绪如浪潮般将他淹没，一点点吞噬覆盖了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呜......！”他没能撑住，脱力一般踉跄着跪下，视野里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地晃动。

       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吗？一直拿一见钟情诱惑我，然后在我陷进去的一瞬间达成任务交差？他咬牙切齿地想，你可真是有能耐。

       “你这个奸商、欺诈犯！！”他仰头声嘶力竭地朝那燃烧着的光源吼，“只会讲一见钟情有多么好，对它的反面避而不谈！”他开始逆着气流朝靠近西钊，“你如果还有那么一点责任心，就给我下来！否则——”还没说完他就被一阵突袭的热浪掀翻在地，滚了好几圈差点掉下天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堪堪停在天台边缘。

       他趴在水泥地上咳了几声，高热的空气烧灼着他的喉管，沉闷地席卷了他的胸腔，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支起胳膊又缓缓站起来，呼啸的风吹着他纷飞的头发，火光点燃了他的瞳孔，使得他讽刺的表情都带着少年的鲜活：“否则，我就上去，让你也体会一下得而复失是什么滋味！”

       反正我们也互相见不到对方了，既然你那么迫切地想要我感受一见钟情的滋味，那么我也让你尝尝它带来的、体现在人类内心黑暗的占有欲。然后你就带着悔意与我的诅咒，上去做你所谓的转正天使吧！！

       他大跨步奔跑起来，一步两步蹬到空中，朝那颗火球伸出手。

       西钊开始慌张了，北淼的幸福感在达到标准峰值后又急剧下降，已经快要跌破临界点。然而他看不清“茧”外发生了什么，更是摸不清楚为什么北淼的落差会这么大，他无法中止晋升的过程，现在唯一能够期冀的，就是希望北淼可以远离他晋升所带来的无差别的伤害。

       他想起来最后见到北淼的那一眼，少年捂着心口沉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却包裹了灿烂的星河。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对方这样的表情，那隐秘的、饱含热忱的情感仿佛被死死地压抑着，面上未露出分毫，却毫无保留地从北淼眼中逃逸了出来。

       你是在激动吗？你接收到了我的喜悦了吗？......你现在，有没有感受到一些幸福呢？

       他也下意识地伸手探自己的心跳声，闭眼感受着无止境的律动，那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跳动的，规律的，杂乱的，仿佛他一直以来起伏不定的思绪，分解又缠绕，带着他无休止的不解与迷惑，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北淼。

       他在心里默念。

       北淼，北淼，北淼，北淼

       「如果天使也能够许愿的话」

       他想起下午北淼生涩的独白。

       如果天使也能许愿的话，那么现在、就让他见到那个人吧！

       他猛地睁眼，朝着“茧”炽热的外壳伸出手来——

       “北淼......！”